趁著静夜，她缓缓爬坐起来……
细微的呼吸声令她心底的不安稍稍缓和。
就著窗外射入房内的月光，嫄琇的目光落向聂影上微微起伏的胸膛……
她该这么做吗？
直到这一刻，她仍然反问自己！
有时候，太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心底会出现盲点，那往往是不自知的！
是不是她终究害怕事实的真相，而一再地裹足不前，拒绝看清真相呢？
嫄琇的心思正剧烈在心中翻搅著……盘据不去的，是日落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
她一直忘不掉白蛇注视她的眼……那种熟悉到令她害怕的眼神！
也许，今夜是解开她疑惧的最佳时机！
摒住气，她轻轻伸出手，直探他胸膛……
轻巧巧地逐一解开衣襟上的绊钮，她微微地向旁揭开罩衣，探究的眸光梭巡著罩衣底下，平滑而结实的男性胸膛……
当眸光来到胸侧与胁下之间，一道深色的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新伤，并且……是箭伤！
自幼跟著阿爹认药草，对刀创与各类伤痕有著一定的辨识能力！
她一眼便可以认出那是箭伤！
天……他……他真是……真的是……
竭力抑下动荡的心绪，她深吸口气，将罩衣重新合上，并逐一扣回绊钮。
她该怎么办？
瞧著那一张熟悉的沉睡俊颜，嫄琇的心起了剧烈的挣扎……
对他并非没有感情！夫妻间的恩婪又岂能轻易抹煞？
然而，最初教蛇妖掳走记忆，以及二姊的疯狂……
尽管他冒险为程金定找来了黑心草，在她心底仍觉得善恶是如此难辨！倘若他问心无愧，又何需欺瞒？
留下来需要极大的勇气！
在爱与不爱之间，她选择用逃离来结束这场揪心的挣扎……
此时此刻，林子里又黑又危险，说不定逃出去后会摔落山沟，甚至还会遇上野兽……
嫄琇想了想，决定静待天亮！
接下来，她始终坐在床畔，目光未离聂影。
沉睡的他瞧来与常人无异，谁又能轻易发现，藏在这躯体之下的，会是……会是那么骇人的真面貌！
她一动也不敢动，深怕惊醒了他！
时间的流动似乎极缓，极缓……
终于，黑暗渐渐退去，天色介于大亮之前的微明。
嫄琇轻轻打开房门，怀著惊恐，一步一戒慎地走出大门……
这一瞬，聂影忽地心有感应，缓缓睁开眼……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心底发出长长的叹息！
她的离去，在他的意料之内。
然而，他不能让她走，他做不到……
紧跟著，他亦起身踏出房门外。
「公子……」何星早已守在门外。
「你的感觉愈来愈灵敏了！」
「现下该怎么办？」
「我会把她带回来！」
迟疑了一下，何星仍问出口……
「她真的愿意回到这里吗？」
「你看不出来？从她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不再回头！」他面无表情地说著，心头却无端掠过一阵刺痛！
呵！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
他打断何星的话。「因为我不想失去她！」嫄琇是千年来，他唯一动了真感情的人！
遇上她，修练成仙已经不再重要，守著她的每分时光，他才会感觉到心头那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喜悦，那是他无论如何修练，也得不到满足！
「公子，您已经失去她了！?何星道破。
「现下尚言之过早，何星！」话甫落，他一个眨眼，身形已在大门之外。
「唉，公子……您又何必自寻烦恼呢？」何星怔怔目送他离去。
嫄琇没命地往前奔。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莫怪蛇妖卷走她的那一次，他会出现！
原来，他就是那妖孽……
思及此，她忽地停下脚步。
她不能回阿爹家，那样会连累所有人……
「为什么不再跑了？」聂影的嗓音，徐徐地自她身后过来。
嫄琇心一惊，再次提步往前奔……
然而，在转瞬间，聂影在她身前，挡住去路！
嫄琇停下脚步……
「你……让我走！」
「为什么离开我？」他问，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还用我说吗？?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原因！」
「你……你……你就是……蛇妖！」她一步步往后退，心底愈来愈害怕！
他会不会一口把她吃掉？还是……把她变成冰柱？
「这就是你逃走的原因？」
嫄琇没有回答，这个原因已经足够！
「我不能接受！」他将她逼到一棵大树前。?跟我回去，你是我的人！」
「不……我不是……」
难道，她一点都不知道，她那惊恐的眼神，一利刀，在他心口划下血痕？
「你是我的妻！」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地温柔。
「你……不要过来！」她的背脊已抵上树干。
聂影捉住她挥舞的小手……
「你一定要跟我回去！」
「不……不要……你这妖孽快放我走……」她尖喊。
聂影充耳不闻，并且漠视那份心如刀割的感受……
「我一向没有做不到的事，现下也是如此！」话声甫歇，两人已在大宅门外！
嫄琇怔怔地瞪住朱红的木门，再也忍不住，心绪激动下竟晕了过去！
****
「不……不要来……不要来……啊……」嫄琇在尖叫声中醒过来。
甫睁开眼便猝不及防地迎上了一双深幽的眸！
嫄琇立即由床榻上爬坐起来，缩入床角……
「你……别碰我！」
聂影站在床前，直瞧住她！
现在的她，只把他当做妖来看吗？
她的眼神让他升起近乎绝望的感觉！
「我，真的这么可怕吗？」他缓缓地问出口。
嫄琇盯住他，没有回答。
「我想知道，人与妖，在你心中究竟有什么分别？」
半响，嫄琇终于开口－－「人有心……妖……没有！」她一直忘不了，头一回被蛇妖掳走的情景。
她的回答，让聂影的心揪了下……
是谁说妖没有心？
这一瞬，他的心，痛得比她所知道的更多！
要告诉她，他此刻的感受吗？
说了，她信吗？
「放我走！」她提起勇气。
黑沉的眼眸，深深对上她的不安。
「忘了吗？咱们是拜过堂的夫妻！」
「那是……你……骗了我！」
聂影露出一抹孤寂而苦涩的笑……
「倘若一开始，我便告诉你真相，那么你还会喜欢上我，嫁我为妻吗？」
「不会！」这一次，她答得很快，快到连想的时间都省略！
「为什么？」
「因为，人与妖不同！」
「何处不同？是什么人说，人一定是好的一方，而妖就一定是坏的？」他无愧地问。
「你……能化为……人形，必定伤了不少生灵！」黑瞳浮上深深的戒惧。
聂影摇摇头。
「你错了，我虽为蛇精，但千百年来从未滥杀无辜生灵。」这一点，一直是他与聂泯的不同之处！
「骗人！」嫄琇盯住他。「七、八名土匪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亲眼目睹他们被冻结！
「那是因为他们平素做恶多端，并且伤害了我最珍视的人！」黑眸首度透出寒光。
闻言，嫄琇的心升起奇异感受！
即使是救她，也可以伤人吗？
她的心底没答案！
蓦地，心头掠过一件事……
「可以告诉我，那个梦是真的吗？」
「我说的话，你还信？」
嫄琇无言。
「是真的！」他答。
「为了采黑心草，你……真的被龙王毁去七百年道行？」
「你会为此而原谅我吗？」
「是你……把二姊吓疯的！」她终于明白事实。
难怪二姊口中时时提到蛇妖二字！
「虽然，我有千年道行，但每年的八月十五，我仍会变回原形！」
沉默了会儿，嫄琇再度开口……
「放了我吧，咱们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就因为我不是人，所以你就残忍地抹煞，属于咱们美好的一切？」头一回，他对她升起了怒气。
她竟待他如此不公！
他对她的一切都是真心真意，难道她一点也感受不到？
「不要过来！」她的惊惧加深。
该死！
「你真的觉得，我会一口把你吃掉？」他的眸底有深切的悲哀。
嫄琇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忽然，他苦笑了起来……
「知道吗？失去七百年的道行，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因为那是为了你。」停顿了下，他微微逼近她。「你认为这样的我，会伤害你吗？」语罢，他调头而去。
嫄琇呼出一口气。
然而他受伤的眼神，却如大石，压在她心头，没有消去！
掌灯时分，何星端著饭来到房中……
「夫人请用！」他把吃食搁下。
「你……也是蛇妖，对吧！」她直勾勾地盯住他。
「请夫人过来用饭！」
「我不是夫人！」她执拗地答。
须臾……
「不错，我确实是夫人眼中的妖孽！但是，打从公子救了我之后，何星就没再伤过人！」
嫄琇只是瞧住他，没有接口。
「夫人一定认为，非我类者，必为妖邪！」停了下，何星直盯住她。「可是，公子真的是好人，难道夫人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真不懂，为什么人类容易被恐惧蒙蔽了真相。
她是真的感觉不出，还是根本不愿承认事实？
「他不是真正的人！」
「那又如何？在我眼底，公子比大多数的人还更像人！」语罢，何星转身退出房外。
嫄琇怔怔地思索著他的话语，心底起了复杂感受！
****
在经过数次尝试之后，嫄琇终于明白，在大宅院里，她可以行动自如，没有限制。
然而，若要踏出大宅之外，却是不能！
她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每一日，只能待在笼子里对著天空发怔！
七天了！
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这几日，她心中时时浮上一个疑惑，到底留住她，有什么目的？
思绪每每及此，纷乱无章！
「我想，现下你一定十分恐惧，也很迷惑！」
闻言，嫄琇不必回首，已能猜到来者为何！
下一刻，她一鼓作气，往寝房的路上狂奔……
「你想去哪里！大嫂。」聂泯闪电一般的速度，早就停在她前头，拦住她回房的举动。
嫄琇猛地止步，惊恐地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要叫……」
聂泯挑起眉。「叫谁？聂影吗？你不是很怕他吃了你？」他一步一步逼上前，恶意地享受她惊惧的慌乱神情。
「他……不会这么做……」下意识地，她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相信起蛇妖？
「他不会？」聂泯嘴角掀起了嘲弄的笑。「别把他想得太好了！你以为聂影为什么要娶你？」
嫄琇无言地盯住他妖冶的面孔，心底忍不住也问起自己……
为什么，聂影会在三姊妹之中选上了她呢？
「而现下，他明知你已知道他身分了，为什么还要留住一个，既害怕厌恶自己的女人在身边呢？」他来到她身前，两人相距三步之遥。
被他这么一问，嫄琇忍不住开口……
「你……知道原因，是吗？」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呢！」薄唇勾起一抹诡笑，他再一次靠近她！
「别再过来！」嫄琇惊觉到两人的距离已经太近！
「离她远一点！」另一道低醇的嗓音，从聂泯身后传来。
「大哥来的还真是时候，我正想告诉嫂子，大哥娶她的真正目的呢！」聂泯回首，露出狡猾的笑。
「你滚！我不想见你！」聂影来到嫄琇身边。
「这么无情？你是怕我告诉她真相吗？
「你住口！」
「为什么这么怕？倘若那不是事实，你又何必表现得如此心虚呢？」
「你……」若照以往，他道行较聂泯高，大可一口气轰走他，无须忍让。
可让龙王打掉七百年道行，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所幸此事他一点也不知晓，只要两人不交手，他可以一直瞒下去！
「大嫂！」聂泯的眸光落在嫄琇身上。「其实大哥之所以娶你，而不选另外二位姊姊，那是因为你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气，任何想增道行者，只要吸纳此灵气，便可增加五百年道行！」
「这……是真的吗？」嫄琇瞧住聂影。
终于，聂影缓缓吐了口气，回道：「他说得不错，你身上的灵气非常人所有，那是因为你的前生是一个苦修的道人。」
「我说的不错吧！大哥的目的与我相同！」
「你再不走，我发誓会取你性命！」聂影的眸进出碧芒。
嫄琇头一回见他透出妖异眼神，身子不由地瑟缩了下……
「小心，别吓死她，死人对咱们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语罢，聂泯在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你别怕！」聂影瞧住她，巳收敛起可怕的眼。
嫄琇却一步步后退……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下手？」
「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嫄琇摇摇头……
「既然……不打算对我下手，为什么还娶我为妻？」人妖殊途，她不信他没有企图！
「我的心意，你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吗？」顿了下，他薄怒地说：「抑或是你根本没爱过我？」
「人妖殊途，我不会爱上一个妖孽！」她硬起心肠，残忍地回答。
「人与妖到底有何不同？我喜欢你才想与你厮守，这也有错吗？」
「我不相信你可以为了单纯的喜欢，而舍却多年的修练成果！」
「不错，修成正果确实是我梦寐以求，但那是在遇上你之前！现下，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停了下，黑眸透出哀戚。「我……可以吗？」
迎著他哀伤而乞求的眼神，嫄琇节节后退……
「倘若，你想对我下手，大可不必说出这些动人的谎言！」她不信他！不可以信！
人……怎能与妖在一起？
不可能！绝不可能啊！
「我若真要对你不利，又何苦等到此刻？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那么，请你放我回去！」
「你当真这么怕我？」
嫄琇无言。
「其实你只是不肯爱我，是不？」她永远不知道，现在他的心被伤得有多痛！
「人……和妖，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语罢，她掩面而泣。
一下轻叹之后，再无半点声响。
嫄琇抬起头，偌大的花园里只剩下自己！
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难受呢？
想起那双哀戚黑眸，嫄琇忍不住深深叹息……
她不可以喜欢他，再也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