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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在最美的流域 第一章 作者:朱若水

  要放弃一个朋友,需要多大的决心?
  要忘掉一场恋爱,需要多久的时间?

  今天一开始,她就一直很倒霉,诸事不顺。先是被一双癞皮狗追着跌倒,摔破了膝盖,挤公车时,不晓得什么时候背包被人划了一个洞,钱包不见了;蹒跚地赶到公司后,像小学生一样被罚站在门口,结实的挨了老板一顿排头;薄薄的薪水袋七折八扣下来,剩下不到十张的蓝色新台币;然后就是刚刚——

  结交多年的男朋友对她说——

  ——恭喜我吧!萧爱,我终于找到了能和我白首偕老,共度天长地久的红粉知己。

  听见这句话,她像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僵着笑脸根本在那里无法动弹。聚拢而来的同事围着他们,声声是祝贺恭喜类的礼赞,嗡嗡隆隆的,每一声都更像是在看她的笑话!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认识这么多年,他们的交情早就由普通朋友晋升为情人的关系——起码,她是这么认识的。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精神的交流、情感的升华,早已契合如一体,心灵相系,早已灵犀一点通——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她甚至还记得,他亲口对她说过,她是他在这世上另一半的灵魂!

  可是怎么……

  “路易,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以为——我们——我们交——交往了这么多年——我——你——你的女朋友不就是我吗?”嗫嚅加脸红加口吃,最后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说出了那句话!

  她这话一出口,全场的话声顿时凝住,非常戏剧化。全办公室里的人,都将注意力转向这里,看笑话的意味更浓了。

  侯路易半张着嘴,摇摇头,语气夸张,表情无辜的说:

  “你在说什么啊?萧爱!我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加上工作的关系才——我以为你最了解我,没想到却让你产生这种误解!”他微偏着头,用手半捂住嘴和下巴,自责伤神的皱着眉,一脸的苦恼。“都是我不好,才会让你产生这种误会!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只有你最了解我——”

  那些看笑话的眼光渐渐由讪笑变为讥笑,萧爱低着头,双手捏紧了裙腹的蕾丝边,强咬着唇,力求让声音不发抖,

  “原来是这样……”她说:“对不起,是我自己太一厢情愿了,让你困扰,我很抱歉!”

  天呀!她做了一件多蠢的事!周围那些讥笑的眼光,她想她一辈子都抹灭不掉——在她记忆里。

  “别这么说!”侯路易温柔的拍拍她的肩膀。“是我不好!我一直没有发觉你的心意!相信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这多象在演那些蹩脚的电视剧,就只差没有掉泪,哭得惊天动地!周围那些观众的表情,也显然觉得剧情不够刺激紧张。萧爱抬起头,强笑说:

  “我有幸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哦!你也认识她的,就是如玉!”侯路易扬了扬嘴角。

  “戴如玉!”萧爱遮蔽在厚重眼镜片下的小眼睛显得更小了。

  观众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打门口正走进来那位三角关系中的另一位女主角,侯路易立刻丢下萧爱迎了上去。

  原来是她早该知道的,为什么就是这么迟钝!萧爱掩着脸,落荒地逃窜入洗手间。

  从学生时代开始,戴如玉和她就经常是被人突出比评的例子。不用别人提醒,她也知道她和戴如玉走在一起是多么滑稽的对照。如果说戴如玉是光,那她就是影:戴如玉若是天星,那她萧爱就是地尘!她的存在仿佛只为了衬托戴如玉显得更加的光芒灿烂;她们的差异,有如天地之别。

  这一切她都明白,她并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从高中到现在,她只有戴如玉这么一个朋友,明知道跟她在一起只会让自己更加消沉挫折,可是,她是她唯一的朋友!像她这么尊贵,高高在上的人肯屈就和她当朋友,她还想要求什么呢?再说——

  男生喜欢她不是她的错,聪明美丽的戴如玉,哪个男人见了不爱慕——

  更何况,认识了十年,这种事她早已习惯了,为什么还会这么没出息的躲在厕所里哭泣?

  “真好笑,她没看到萧爱那副滑稽的模样,真够蠢的。”

  有人推门进来,由脚步声判断,大概有两三人。萧爱连忙擦掉眼泪和鼻水,屏气凝息的躲在马桶间不敢出声。

  “就是呀,”声音充满鄙夷的讥嘲,“她也不想想她自己长的那副德行,长的又矮又胖,皮肤又黑,又戴个厚眼镜,偏偏又作怪的流了一头长头发,还不安分的老穿些长得曳地的长裙,显得更痴呆!”

  “说到这个我更想笑!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穿那些布袋一样的裙子还滚了花边和蕾丝呢!也不想想她今年都几岁了!”

  “这还不打紧!你们就没见过她吃东西那蠢样,简直像饿死鬼投胎——反正她那个人啊,又肥又矮又贪吃,反应又迟钝!我真不懂,她那来的勇气活在这世上!”

  “更滑稽的是,她居然自认为是路易的女朋友!脸皮实在够厚了!”

  “哈哈哈……”

  洗手间里充满了讥蔑的笑声,躲在马桶间里的萧爱,嘴唇被强忍住哽咽的压制咬成伤,破了皮,渗了血,齿痕很深。

  “不过……”有个声音迟疑的响起:“说真的,我原先也当他们是一对!本来我是认为了可能,可是他们俩同期进公司,又同组共事,路易有事没事又常在她身边转,关系好象挺亲密的——”

  “我的天呀!美琳,你有没有搞错?你当真以为路易会真的看上那猪?”

  “可是——”

  “别傻了!他连我们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那肥婆!”

  “可是,我常看见他们两人下班后还有说有笑的——”

  “那是亲切,不是爱!”很肯定的语气,断然说:“其实随便想也知道,像他那种人品家世的男人怎么可能看上萧爱那种肥女人!”

  “说的也是!”

  “不过那个戴如玉也真厉害,才进公司三个月,就把公司第一美男子,最有才气、最有价值的男人偷走了!”

  “嘿……”很神秘的笑声,坏心眼的荡开。“你们一定不知道,那戴如玉还是萧爱介绍进公司的呢!”

  “真的?”

  “嗯!”声音压低,有水声哗哗,顿时,洗手间的空气变得有些诡橘怪异。“听说那两人从高中时就是好朋友了。你们也知道,身边有个像戴如玉那样的朋友会有多惨,尤其是像萧爱那种不起眼的女孩!结果追求萧爱的人,往往都是透过她想接近戴如玉——这次的事件不过是历史重演罢了!”

  “也难怪!她们两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我还听说,萧爱曾经有个已论及婚嫁的男朋友,为了戴如玉,不惜和她解除婚约,弃她而去。她为此还吞安眠药自杀!”

  “还有呢!只要是她喜欢的,戴如玉一定会想尽办法抢走!听说戴如玉是在前家公司捅了漏子待不下了,缠着萧爱帮她介绍才跳槽来的……”

  她们说的都没错,除了她吞药自杀那一段。

  高中入学初识戴如玉时,目眩于她那种全身璨烂夺目的光芒,萧爱一向自卑的心,委实受了极大的震荡。她从来没有见过像戴如玉那么明亮的女孩,亮得让人睁不开眼,迷惑在她周身的光彩里。

  她一向自卑自己三短的身材,以及褐黑的皮肤和邋遢的五官。外貌影响了她内在的发展,对于任何人、事,她总是怯生生的躲在暗处观看,迟疑于踏出尝试的第一步。而对于一般女孩向往的地方,那就是她那一身诗人的气质。可是,气质这种名词似乎只能用在美丽的人种身上,用在萧爱身上,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好笑滑稽。

  所以,她的诗人气质往往只膨胀发酵在她揽镜自怜、自哀、自叹的感伤时刻;然后将这种情绪肿胀成滥情软弱,恶性循环成更深的自卑。

  是的,滥情是她的本性——其实是自伤自怜——看电影会流泪,听音乐会眼湿,容易受感动的悲凉和凄美;但凭感觉行事,而冀求一番轰轰烈烈,却举证不出任何足以让自己骄傲的才能或成就。

  认识戴如玉后,向来自卑的她,更加自卑得抬不起头。戴如玉皮肤雪白,五官立体,身材高挑纤细,尤其腿和身体的比例完美得根本是上帝特别的订做。此外她从小学钢琴、芭蕾;外文系教授父亲的背景,会说三国语言;再加上一手的好厨艺,根本是为炫亮而活在这世上!

  戴如玉是美丽优雅的人种——初相识,萧爱心里就有这种体会。可是既然上天注定让她生就那种丑态,又阴错阳差的和戴如玉成了朋友,她也就认命的接受,只是——

  马桶间那些女人说得没错。走在戴如玉这种朋友的身边是很凄惨的一件事。

  高中三年,她就像影子一样,渺暗在戴如玉身旁的衣衫一角。她从来不曾想过,这场友谊对她而言是否是一种负担,可是高中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一刹那,她真的有种终于解脱的轻松感。

  她发誓她要远离这灰暗的三年,摆脱自卑胆小的自己。

  整整一个夏天,她捧着古圣先贤的喻知教诲豪情壮志了一番。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阳明先生说得多有震撼力啊!虽然她对所谓的理想和志向,仍是懵懵懂懂。

  可是她想,她是善于发誓而不善于立志的人。发誓只凭心绪激昂就可指天对月,只是一种情感的激荡;而立志,却是计划周详的人生观,很科学,不是像她这种注定失败、无什么大成就的人种可以胜任的。

  等夏天过后,当她在那条浪漫幽暗的宫灯道再遇到戴如玉时,长长一个夏天指天对月的誓约全都给作废了。自卑的,到头依旧还是自卑……

  情形就像马桶间外那几个女人说的,每个假意追求萧爱的男生,最终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接近戴如玉。连她以为是例外,初次放入感情,愿意为他牺牲学业、前途的那个男人,也在戴如玉眼波相招后弃她而去。

  不同的是,她既没有自杀,也没有寻死厌活,其实她连一滴泪都没有掉。她只是不明白,戴如玉究竟拿她当什么?她可曾惭愧内疚过?

  大学毕业后,她总算摆脱戴如玉加诸于她身上的阴影,进入这家公司,一点一点地慢慢培养着从不曾在她里外身心要出现过的信心。尤其让她感谢上苍的是,她遇见了侯路易。

  本来她以为,他也只是和一般人一样注重外表的平凡男子罢了!尤其他家世不错,学识人品也好,是公司很多女孩倒追的目标。

  可是他对她的态度偏偏和别人不同,亲切得让她以为在作梦,让她渐渐打开心胸,脸上满溢着笑容。

  认识了三年,他们的关系由牵手而搭肩而拥抱;她帮他完成沉重的工作量和琐碎的杂事。他说他注重的是女孩子的内在,而她是他在这世上另一半的灵魂。

  然而,三个月前,戴如玉进入这家公司后,一切都改变了——

  “……这都只能怪她自己自不量力!现在被甩了可没话说了!”讥消的声音还在嘈嘈作响。“还有戴如玉——”

  “你们又在那儿嚼什么舌根,是他自己喜欢我的,关我什么事!”清澈无尘的长镜里,赫然多出了一张雪白脱俗明艳的脸。鲜红的唇口轻启,仔细看,并没有胭脂在上头。

  “啊——是如玉!”先前讥嘲的声音,急转为献媚的语调。“你别误会,我们刚刚不是在说你什么,只是羡慕你——”

  “羡慕我?”

  “是啊!你和路易——将来你可是董事长夫人,老板娘了!”语声显得又妒又羡又无可奈何。

  “莉贞,你说清楚!什么老板娘、董事长夫人的?”两三组声音吵嘈起来。

  “你们不知道吗?”那个叫莉贞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惋惜。“其实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侯路易其实是董事长的么儿子,将来不只这间出版社,还有印刷厂、排版公司、杂志社,以及多家的连锁文化广场,都将由他继承。这两三年的时间,董事长先安排他到基层见习,消息瞒得紧,只有少数几个高级主管才知道。大概是快接手了,消息才会走漏——唉!我早就觉得他不是普通的人,偏偏就没那个运气!如玉,你可幸运了!”

  这些话,听得马桶间里的萧爱心头一惊,险些叫了出来。她急忙用力咬住唇。

  戴如玉却是笑了,相当耐人寻味;那意味,只有她自己明白究竟是为何事而展露的。

  “说真的,如玉,”献媚的声音又起,夹着讨好的陪笑声。“我们一直很好奇,也想不明白,像你这么美丽优秀的人,根本不愁没有朋友,为什么会跟萧爱那种不起眼的人做朋友?简直是……简直——”

  “简直怎么样?”戴如玉微笑问。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声音顿了一顿,然后说:“简直自贬身价,一朵鲜花插在牛粪旁!”

  所有的声音全都转为讽笑。

  “我当然不愁没有朋友!”戴如玉居然又微笑了,嘴角扬得有点残忍。“可是我如果不和她交朋友,那她不是很可怜吗?再说,她对我那么巴结奉承,拼命想接近我,而且又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我总不能那么狠心不理她吧!”

  “说的也是!”声音笑笑的,又戏谑又讽刺。“萧爱那个人,老是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模样跟在你后头,你想不理她,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笑声又起。“她那个人一无是处,活在这世上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能衬托满足我们的优越感吧!每次只要一看见她,我就对自己更有自信!”

  “你们别这么说!”戴如玉声音依然带笑。“留点口德吧,要是让她听到了,她不伤心得自杀才怪!再说,路易的事——”

  “不会的,这里只有我们!”

  “是啊!如玉,你根本不用怕她知道。而且,路易喜欢的是你,根本不是她!她自己自不量力,她根本不必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声音越来越远,夹杂嘎嘎的门轴转动声,逐渐出了洗手间。

  萧爱打开门,慢慢走出马桶间,停在洗手台旁,面对着镜子。

  镜子里映出来一个又矮又胖又黑的女人。厚厚镜片下的小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质地极差的一头长发散披在肩上,毫无光泽、分叉又兼起毛,干枯得有若稻草。

  她拿下眼镜,摸索着旋开水笼头,彻底让冰冷的水流清洗消掉脸上的油水和肿胀。然后她用衣袖擦掉水珠,重新戴上眼镜。

  原来,对戴如玉来说,她只是渺小的存在而已;不舍这段交谊的,是她萧爱,而不是她戴如玉!她却一直以为是……

  戴如玉总是可有可无的和她在一起,利先于义,私爱超越友情。她怀疑过,戴如玉并不是真心想跟她成为朋友,但她想,戴如玉多少将她放在自己的心上吧。

  认识戴如玉之前,她总是埋低了头,独立生存在被讥笑取乐的孤单里;认识戴如玉后,她更没有勇气依附假借在戴如玉的光彩旁。她的自卑,依然使她无法离开阴暗的角落。

  她知道,她和戴如玉走在一起时,别人是怎样看她的笑话!可是,嫉妒是没有道理的,羡慕也无济于事,她反而俯首感谢,上苍让她得遇了一知己。

  是啊!“士为知己者用”——完美与残缺并存,当然难免有挫折和消沉,可是,如果相知相系,至情应该可以弥补一切。

  知己……她是这样想的,并且以为戴如玉或多或少有将她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原来你在这里,我到处在找你!”戴如玉推门进来。镜子里两张脸并排,王嫱与无盐,对照得那么分明。

  两人在镜里互视。好一会儿,戴如玉轻轻靠墙,双手交叉在胸前,仰着头说:“是他自己喜欢我的。”

  “我知道。”

  萧爱再次把眼镜摘下,低头重新又冲洗一次脸,再用衣袖擦干脸,把眼镜戴上。镜子里投映出来的小眼睛依旧,红肿消褪许多。

  “你怪我?”

  “没有。”

  “讨厌我了?”

  讨厌?如果可以,她真想用“恨”这个字。然而这些情绪都只是莫须有,她所有的心情只凝聚成“寒心”两个字而已。

  萧爱把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就着眼镜,第三度冲洗脸庞。水珠溅湿在镜片上,糊沾得她的视力变成半盲。

  “你真的喜欢他吗?”她问,声音很冷。这是自从她认识戴如玉以来,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

  戴如玉微微有些惊讶,懦弱自卑的萧爱,居然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然而她只是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居然在微笑。

  萧爱拍掌把水打到长方镜上,由喉咙里咕哝出呵呵的笑声,象乌鸦在叫一样粗嘎,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

  “我问得很蠢对不对?只要是我喜欢的,你一定都会喜欢!”她说。

  戴如玉仍在微笑。消沉自卑的萧爱,更觉戴如玉脸上美丽的笑纹里,条条充满了讽消。

  “我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敢喜欢上董事长的儿子,也许我真该好好照照镜子才对,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萧爱脸上也泛起了笑纹,像是冷笑,又像是自我解嘲。“其实实在也是我自己太蠢了!我早该知道他和公司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多笨啊!我!”

  的确!稍用脑筋的人,或多或少会察觉到侯路易良好但刻意模糊的家世背景,进而怀疑他和“新艺”的关系。

  戴如玉心微微一跳,怀疑萧爱是不是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她将脸上的表情放缓,柔声说:

  “萧爱,你也过于难过了。这又不是你的错,哪个女孩不想找个条件好的男人,飞上枝头变凤凰——”

  萧爱倏然转过身,面对着戴如玉,讶异地看着她,神情古里古怪。

  她这样看着她约莫一分钟之久,戴如玉被她看得不耐烦,表情微微凝起,轻轻皱眉问:

  “你怎么了?”

  萧爱极其突然的笑起来,笑声先由轻轻转而为咯咯;然后粗嘎的声音,低低地由喉咙里滚吼出来。声调拼命想提高,暗哑的嗓子却偏生不合作。她说:

  “如玉,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可有一点份量?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你总是这样!你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可笑的是我还自以为——”

  “看看你这样子,丑死了!”戴如玉撇撇嘴,昂了昂头。“你想为了男人的事跟我吵架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心里对我,可否有一点点歉疚?”

  “歉疚?”戴如玉轻哼了一声,仍然没有把握萧爱是否听到了先前和那些女人说的那些话。她冷静的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不像平常的你。我也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觉得歉疚?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你不认为你做错了什么?哈——哈——哈哈哈……”萧爱一声一个断句的笑起来。认识戴如玉到现在,十年了,这十年间所有的卑屈羞辱都在这些笑声中释放出来。

  面对戴如玉,她一直觉得很自卑,总是委屈自己去迎合她,小心翼翼的维持这段脆弱的友谊。可是现在……现在……

  “如玉,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萧爱沉声问。

  “朋友啊!”戴如玉回答得很花哨,却是那么不诚恳。

  “朋友?”萧爱咀嚼着这名词,疑惑起来。“朋友?是吗?友情这东西,可以交多久?交多深?”

  戴如玉不禁微微变了脸色。萧爱此刻的态度叫她那么陌生,而且冷淡,她觉得有种被揭穿了假面的狼狈。

  “你真的想为男人的事跟我翻脸?”她的口气也不禁狼狈起来。

  萧爱缓缓摇头,视线是对着戴如玉,却漫无焦点,根本不知在看什么。

  “如玉,”她低声说:“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样优秀美丽的人,为什么会和我这种人做朋友?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路易喜欢你,那是他的事,反正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攀龙附凤的意思——你也知道,那对我是不适合的!”

  “你有这种自知之明就好。”戴如玉心想,脸上的表情仍不动声色,听着萧爱继续说。

  “只是一间出版社、杂志社、排版社、印刷厂和连锁文化广场,我还没放在眼里!”萧爱笑笑的。戴如玉睁大眼睛看她,不相信那一向穷酸的萧爱,会说出这种和她身份不相称的话。

  哼!装腔作热!穷人还敢说些有钱人才敢夸口的话。戴如玉撇撇嘴,脸上的神色不禁有点鄙夷。

  “随你怎么想!”萧爱看着那道鄙夷的神色,反应还是笑,只是显得有点疲倦。“我在乎的只是我们之间。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我们的关系;虽然在你身旁,我只能自惭形秽,但是你也许不知道,你的光彩一直是我的骄傲——我一直引以为傲,我有你这么一个耀人的朋友!”

  “在你身旁,我总是显得很渺小;接近我的人,也总只是为了接近你。虽然如此,我还是庆幸有你这么一位朋友。美丽是天成的,纵然我羡慕或者嫉妒,也是无济于事。而背景家世,更是我所不能选择的——这一切我都认了,我只感谢上天,让我有你这个朋友。”

  “也许你并不知道,和你成为朋友,走在一起,是一件多悲惨的事。我承认,你的光采让我觉得更自卑、更抬不起头。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了解我内心的悲哀与自卑的,因为你从来不晓得阴暗的感觉。”

  “我一直认为,我们有幸成为朋友,不管我怎么渺小,你或多或少会将我放在心上,我在你心里,也多少占了一些份量……”萧爱说着,疲惫地摇摇头。“我一直战战兢兢地维持我们之间的情谊,可是现在——”她又疲惫地摇了摇头。“我累了……我觉得好累……”

  戴如玉看着萧爱疲惫地摇头,一副心死的模样,莫名其妙的生起气来,扬高声调说:“别说得那么可怜委屈的样子!少在那里自怨自艾了!你只看到我美丽优雅、只知道我聪明有才华,你可知道为了这些,我付出多少的时间和努力?在背地里又流过多少汗水和眼泪?”

  萧爱被戴如玉突如其来扬高的声调吓一跳,愕然地看着她。只听得戴如玉语气激昂的又说道:

  “十年,整整十年。从我五岁起,在别的小孩可以恣意玩乐,忧愁不知日月的时候,我就在我父亲的严厉管教下,每天必须花五小时的时间学习语文,而且天天都有繁重的功课,没做好就要受罚。父亲的严厉督导通过了,还有母亲那边的功课要学习——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喝汤不能出声,微笑时不能露出超过三分之一的牙齿;不能大声喧哗,不能驼背弯腰,就连躺着听音乐也是不被允许的。你可知道我为了这些哭红、哭肿了多少次眼睛——不!就连哭泣也是不为时间允许的!我母亲把握我有限的闲暇,逼我学琴、学舞——五岁,我那时才五岁,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少的压力负担?”

  “你们只看到我美好亮丽的一面,却从来不去思量,在那些光鲜耀眼的背后,我会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努力,流过了多少汗水和眼泪。就连你,萧爱,你自认为是我的朋友,你可曾为我想过这些?”

  这番指责,顿时让萧爱哑口无言。

  “你只会自怨自艾,自怜自伤,悲泣上天不公平,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戴如玉吸吸鼻,怒气仍盛。“可是你却不曾反省,为改造自己作出任何的努力!直到现在,我为了保持皮肤光洁和优良的体态身材,不但定时运动,而且不熬夜,不抽烟、不喝酒,就连三餐也不敢吃饱,更别说是零食了。而你呢?想想你自己!"

  戴如玉强制目已深呼吸,以压抑不断升涨的怒气。

  “你不但饮食毫无节制,而且嘴馋贪吃,正餐不够,宵夜、点心一项不少。而且又懒又散,每天不睡到闹钟响坏了绝不起床,运动健身更不用说了!你放任自己身材变形、皮肤粗糙,畏畏缩缩的不肯先和别人打招呼;成天只会做着白日梦,幻想自己是等着王子来解救的高傲公主。萧爱——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有今天的美丽,全是我自己努力营造出来的,而你呢?你为自己付出一丁点儿努力没有?你凭什么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戴如玉说完,丢下萧爱,甩着卷曲成波浪、反射出灯光烁亮的乌泽长发,优雅的推门走出洗手间。

  而萧爱,空望着戴如玉的背影,愣愣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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