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看见官差往侯府去,他们都忍不住心慌急的跳了好几下,但是谁也不敢停下脚步,就算是半途突然下起了雨,把几人的衣裳都打湿了也不敢停下来,直到上了马车为止。
马车里什么都没有,几个人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除了外头的雨声外,只能听着答答的马蹄声,一片沉默无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在离京城有一段距离的小镇上,车夫说这是最远的距离了,外头天气不好,马儿不能再走远,只能送他们到这里。
袁清裳知道这样的日子许多赶车的人根本就不做生意,他们凑巧搭上的这辆马车愿意送他们到这里就已经是万幸了,故也没有不满,直接就付钱下车,然后在车夫的推荐下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了进去。
等小二送了热水进来后,忍了一天的庞昱擎终于开了口,“现在我爹也不是侯爷了,你还对我好做什么?而且还答应了薛管家要送我们去边关,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他目光有些不善的看着袁清裳。
不能怪他在这个时候口出恶言,不过一天,他从侯府少爷成了要关进天牢的犯人,一路上虽然没什么危险,却要躲着官兵衙役,然后现在又要和他讨厌的女人住在一间房里,一整天累积的压力,让他即使平日再能忍耐,也忍不住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袁清裳带着三个孩子一整天下来也很疲累,原本并不想理会他的质问,但是看着眼前的男孩一脸倔强却掩不住眼里的害怕,让她忍不住心软,即使心里对他之前做的事情和说的话还是有疙瘩,仍是柔声安抚着他。
“我做这些事情,和你爹是不是侯爷没有关系……”
她话还没说完,他就大声反驳,“你胡说!你就是看着我爹是侯爷才想要攀着他的,现在他打了败仗,也不是侯爷了,你这样肤浅的女人肯定把我当成是累赘了吧,带着我肯定也有所图谋?我都知道的,你也不用特意说谎骗我!”
袁清裳不知道他外家曾经对他说过怎样的话来抹黑任何一个试图靠近他爹的女人,只是觉得这孩子未免也太过偏激,什么都要怀疑。
她叹了口气说:“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是对侯爷上了心,却不是因为他的身分,我在更早之前……算了,我和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快点梳洗睡了吧,明儿个我们还要赶路呢!”
庞昱擎虽然累极了,却也无法让她随便两句话就哄了过去。
“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谁都别睡了!”他执拗的说着。
袁清裳怕分了两间房半夜若出了什么事情她一个人不好照料,再说她也没有去过边关,不知道这一路上要花费多少银两,得节俭一点,刚刚也就只要了一间房,想着几个孩子睡在床上,她一个人靠在床边窝一晚就行了,没想到现在却被这个臭小子用来威胁她。
她无奈摇了摇头,“我说了,这些事情跟你说也说不清楚,我只能说我从来没想要靠着侯爷得到什么,能够陪在侯爷身边便足够了,就算……就算他现在已经没了爵位,我也愿意陪在他左右,而你是他唯一的儿子,就算薛管家没有托付我,我也会帮上一把的,这样说,行了吧?”
她说着,脸上虽然满是倦色,却也带着一抹发自内心的温柔,庞昱擎看得有些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让她和槐花联手脱了外衣,拉到床上去睡。
槐花早就累得半死,要不是庞昱擎在那里和袁清裳争执,早倒到床上睡了。
庞昱擎躺在中间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袁清裳替妮儿换了尿布,然后将那个臭小孩放在他旁边,一边替他们摇着扇子,一边轻轻唱着小曲,哄着那个没牙的家伙睡觉
她的声音很低,唱起小曲来柔和又悦耳,很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听过的声音。
慢慢的,他也闭上了双眼,逐渐陷入睡梦中,梦里,似乎换成了一直有些朦胧的母亲的影子靠在床边,轻轻喃唱着曲子……
边关大营里,庞昊宇虽未被关起来,却也不怎么好过。
边关大败,这事情不能说是假,只不过死伤人数并没有上报的那么严重,边城也的确有一个城失守,但是除了无法搬离的一些家当外,百姓还有驻守军都迅速撤离了,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只是这样的结果并无法让庞昊宇接受。
他身上并没有穿盔甲——上半身赤裸着,胸口到腰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布条染了淡淡的血迹,可见伤势不轻。
他麦色的脸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但脸色严肃,眼神更是冰冷,问着进帐来覆命的副将,“怎么?查出来了?”
这次的大败,他觉得有蹊跷,从一开始,东虏军便攻击得太过猛烈,在他赶回边关的时候,边关已经被攻下两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两座城左右一些小村庄甚至被屠了村,这样的凶残行为就算是以前屡屡犯境的西戎也是不常见的,所以他在这次出兵时也特别的谨慎。
而前些日子丢掉的这一个城池,他早已让人守好城墙,只是守了几天,在外头扎营的敌军却没什么动静,那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暗地里让人做了其他准备。
果不其然,又平静了三天之后,城内突然起了大火,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城外的东虏军瞬间也发动了攻击。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正在所有人都忙着守城的时候,一个斥候回来禀报,东虏军从另外一个城门进来了,让他顿时明白祸事的根源不在外面而是在里头,只能率军抵挡入城的敌军让百姓从早已规划好的出路出城,百姓们虽然无事,但东虏军
前后夹击,还是让他的人手折损了不少。
东虏军虽然攻势猛烈,他麾下的兵也不是饭桶,最后顺利的逃脱,只不过他只带着其中一路亲兵回营,其余人手则让他们散开,并未回大营里去。
不是他刻意藏兵,而是他从那夜开始,就怀疑军队里有东虏军的内应。
他的人手他自然是相信的,不相信的是那些临时补调到他手下的兵,但是边关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官,上上下下从三品到九品官都有,这些人也都有各自的亲兵,这样一来怀疑的人多了,要从中筛选就显得困难许多。
所以他才会兵行险着,让人送回去那样一封战报,甚至为求逼真,还让皇帝撤了他的爵位,封了他的宅子,让宅子里的人全都下了大牢,一切只为引蛇出洞。
这样行事自然是过分了点,但是比起那些无辜丧命的百姓将士们,这样的委屈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只是,每次这么想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看起来娇柔纤弱却总是给他意外之喜的女子。
他之前让薛管家安排她住到侯府后街的宅子里,又让薛管家把她之前签的契约给了她,所以这次的封府对她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吧?
这次他唯一要担心的除了薛管家外,就只有那个老是跟他作对的儿子了。
怕府里的人露出马脚,所以他没让人捎去消息,就算薛管家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没有他的消息应该也不敢擅作主张。
站在他前头的副将,也是他最信任的兄弟——成西奎也一改平常轻松的语气,认真的回报着。
“已经排除了几个人,也把几个还算可信的人都分开带去盘查了,只是那日掌管城门钥匙的人几乎全都阵亡,所以并没有问出确切的人,只有几个方向可查。”成西奎低声说着,“目前有三拨人马有机会做这事儿,一个是当日早上守值的小兵,他最有机会拿到城门的钥匙,而且他本身驻守在那里,就算是晚上留在那也不会遭人怀疑。
“第二个是徐太尉之子,前几日他曾经从那门紧急出城,但是目前为止人不见纵影,徐太尉却没有什么反应,若真是他,就不知道他是否又会策动其他人做内应开城门。
“最后一个是当日值守城门的千夫长,那日本来是我们旗下的罗蒙守在那个门,偏偏那日罗蒙身体不大舒服,告了病假,就让临时调来的千夫长替他守城门,那人平常看起来挺老实的,罗蒙也是看他跟在身边有一阵了才敢让他在那天顶替自己的位置,谁知道……”
庞昊宇嘴紧抿着,对于成西奎可惜的长叹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道:“总之,这三路人马都给我盯好,不要告诉我什么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这些判断,线索太少容易出现错误的结论,这次,我要幕后主使者绝对跑不了。”
虽然他明白凡是征战就免不了会有伤亡,将士堂堂正正对敌死于沙场他不会多说什么,但若非有人刻意引敌入城,这次的伤亡是不会发生的,他若不能将那些人全都找出来就地正法,实在对不起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
他未绑好的长发垂落,令他更显粗犷,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骇人的微笑,眼中带着杀意,衬着眼角边被刀划过的细长伤痕更添狠厉,他一字一句的冷酷说:“总之,仔细给我盯着,任何一点线索都不要放过,等我查出到底是谁敢这样在我眼皮底下耍把戏,我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看到庞昊宇露出许久不见的残忍微笑,成西奎即使明白那不是针对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样的将军真是许久没见过了,在那次用千人京观后……他光想起那个用人头叠出来的京观,便不敢再继续回想下去。
总之,他希望这三波人最好都不要参与了这件事,否则,将军说的生不如死可不是开玩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