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天气闷人,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空中突然一声响雷,像是神仙在回应陆知遥一样,银色的闪电照亮了夜空,破败的庙宇映入陆知遥的眼帘,神像面目狰狞,手里握着的法器只剩下半截,让人瞧不出到底是什么。
京师的叫花子也不少,这庙宇就算再破也是能遮风挡雨的,可是他们也只敢白日来这里,夜里是万万不敢来的,这神像高大威猛,但是狰狞的面容,到了晚上让人心悸害怕。
“神仙,要不然您就入梦给我个答案,您这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知遥没慧根,看不懂啊。”身上隐隐作痛,刚喝了酒,头犯着晕,陆知遥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撑着案桌跳到了神坛上,蜷缩着身子躺在神像背后,“神仙,约定好了,托梦给我,别打雷了,我怕……”说罢,她用手臂堵上耳朵,闭上眼睛,不知是害怕得不敢出声,还是借着酒劲睡了过去。
自打陆知遥说了句“我怕”后,外面雨势大作,但是雷电却停了下来,也不知是神仙真的显灵了,还是巧合而已。
皇宫里,年轻公公站在阴影处看着立在窗前的男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齐袁林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白天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下雨了,咳、咳、咳……”阵阵的咳嗽,惹得他胸口微疼。
“陛下,奴才给您传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
淡淡的沙哑声若有似无的传进年轻公公的耳里,这几日皇帝的憔悴他都看在眼里,这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告诉阿二、阿三,明天起就不用再查了。”
齐袁林虽然没明说,但是年轻公公也知道陛下指的是不用再查陆姑娘的行踪了。
“是。”年轻公公应下,难道陛下想开了,决定放手了?
“城还是继续封着,不能让她离开京师。这几日天气不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被雨水淋湿是要生病的……不查了、不查了,朕就等着她想开了来找朕,朕就在这宫里等着,哪儿都不去。”
“陛下!”年轻公公红了眼眶,“陛下这是何苦呢。”他们主子是天子,要什么得不到啊,让阿二、阿三不查了,就是要让陆姑娘可以住客栈,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若是病了可以去找大夫看病买药,陛下明明急不可耐的想见到陆姑娘呀,现在却……
“哪来的什么苦,同那丫头在一起,明明都是甜的。不提她了,下去吧,朕想一个人看会雨。”
“是。”年轻公公应声退了下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齐袁林一人,孤独落寞的背影,让人看着心疼。
远嫁北离的南玄女将军温言回京师了,庆国公被处斩,她是监斩官,人头落地,百姓欢呼,各封地的领主脸色惨白。
朝廷中,有的人拍手称快,有的不发一言。
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家心照不宣的藏在心里,纵有失态也不过是一瞬间,片刻后就恢复如常,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皇宫内苑里,温言上下打量着齐袁林,半年不见而已,为何如此憔悴?
“看过太医了吗?”
“相思成疾,无事。”他们两人虽是异姓,但却更像亲兄妹,陆知遥的事儿,齐袁林没瞒温言。
温言轻哼了声,饮了口茶,“男女之事你知我不在行,相思成疾,我更……”
“你这次回京师,少说也要待上两个月,再加上往返的时间,想来远在北离的杜相和朕一样,相思成疾。”齐袁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好端端的你扯上他做什么,你一封密信我就回来了。各地领主你不必担心,我已派人查看了各地的实际兵力,有我在,他们出不了幺蛾子。黑脸你唱过了,过两天我就在朝堂上替他们求个情,放他们回封地,打了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们能安生好几年。”
“嗯。”齐袁林点点头,庆国公的事儿,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至于宋太傅的案子。”温言偷瞄了齐袁林一眼,“领兵打仗我在行,朝廷争斗……当年还多亏你照应着,要不然也早着了那些老臣的道,这事儿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听你的。”
齐袁林应了一声,“都安排好了,翻案不难,难就难在不知那丫头什么时候能想明白。”陆知遥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但是这事儿太过突然,又事关她的身世,齐袁林深知应给她些时间,让她自己想明白、走出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你这相思的苦,只能陆姑娘来解了。”
“温言,别逮着机会就没完没了的逗弄朕。”
“陛下,臣不敢,臣这是忠言逆耳。”温言笑着说道,大有等着看戏的神情。
当今世上能劝得动皇帝的怕是只有温言一人了,原本在大殿门口炭火烧得极旺的大鼎被撤了下去,庆国公这案子虽是动静闹得大,但到底也只是斩了庆国公一人。
朝堂上和庆国公有牵扯的人也有些,这些人原本提心吊胆,不过见温言大将军一回来便去找皇帝求情了,说了什么没人清楚,仅知道皇帝的怒气像是消了不少。
大殿之上,早朝。
温将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各封地领主求情,希望陛下早些放他们回封地,毕竟出来的日子已久。众大臣都不敢出声,就连一向老谋深算的宰相也不过是等着皇帝说话,没敢发表任何意见。
皇帝准了,各封地的领主连忙下跪感谢皇恩,这段日子在京师虽说陛下好吃好喝招待着,可是入住的地方布满眼线,好些人都隐隐担心自己再也回不去封地了。有些领主让手下秘密出京师回封地送信,可是第二天,信又回来了,送信的手下从此人间蒸发,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所有朝臣都以为陛下这次是下了狠心,誓要借着庆国公的案子整治各地领主,没想到,最后出来求情的人会是温将军,且陛下还同意了……这又唱的是哪出戏啊,朝臣们有些看不明白了。
各封地的领主欢天喜地,各个眼里藏着笑,就等着即刻启程回封地了。
这边皇帝刚允许各封地领主回去,另一边突然冒出来个张大人要为死去的宋太傅翻案。
众朝臣又懵了,一出戏刚作罢,马上又换了台子唱另一出。
当年不明不白死于党争的宋太傅,还有皇帝要立随州的女捕快陆知遥为后,她可是当年宋太傅的遗孤,这些事儿早就在朝臣们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了,大家心知肚明,各有打算。
户部的张大人和宋太傅是旧友,当年宋太傅处斩,他可是一句话都没帮着说,怎么这会站出来了?
朝堂之上大半都是花白了胡子的老臣,别看他们年纪大了,可是“战斗力”却是一点也不弱。一人几句,句句都在反驳张大人。
齐袁林坐在龙椅上看热闹,没有插话的意思,张大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当年宋太傅是被贵妃陷害,他不过是贵妃同皇后两派党争的牺牲品,还说当年自己是害怕受到牵连所以才没有为宋太傅求情,事过多年,此事已成了他心中的结。
张大人的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总结起来就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就算不要自己的名声也要为好友翻案。他还拿出书信为证,是当年偷盗书信的刺客同贵妃娘娘往来的密函,如何借宋太傅的书信为饵,扳倒皇后及定远侯的势力、如何欺瞒太上皇,密函中都写得清清楚楚。
去年年底,贵妃娘娘染了风寒,不幸离世。还有那不知名的刺客根本就不知去哪儿查,这些密函与其说是罪证,倒不如说是死无对证。这些明明白白的证据根本不值得推敲,可是宋太傅是冤死于党争的,经历过当年一案的人,大家又心知肚明。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要为宋太傅翻案,那就是说太上皇当年的案子判错了?是太上皇错了?这……
“陛下,臣有一言,请陛下先恕臣大不敬之罪。”说话的是礼部尚书。
“爱卿请讲。”齐袁林挥手道。
“宋太傅的冤案,太上皇是受了已故皇太妃的蒙蔽。”
“正是,如今证据确凿,且宋太傅的案子,当年本就疑点重重,还望陛下下令彻查。”一位封地领主接着礼部尚书后头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各封地的领主相继表态,这帮人常年在封地作威作福,鲜少来到京师,没想到这次一来便碰上翻案这么个事儿,有些封地甚远的小领主根本不知当年宋太傅一案的详情,只是跟着众人附议而已。
“陛下,这……”一老臣还要说什么,被一直沉默的宰相拉了一把。
“陛下,臣也附议重查当年宋太傅的案子。”温言表明了态度。
众臣当下总算是明白了,这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正是皇帝。
“准奏,此案就交由温将军主理。”
“是,陛下。”
宋太傅的案子要不要重查,各封地领主一点也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离开京师回封地,皇帝已经卖了个面子给他们,没有赶尽杀绝。至于皇帝立后的事儿,原本他们还有心掺和一脚,如今拥有免死金牌的庆国公人头落地,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要想多活几年,还是跟着圣意走的好。
如今保命要紧,立后的事儿还是少掺和为妙,乖乖的还皇帝个人情,然后老老实实的回封地。
早朝散了,朝臣们三三两两的离开,宰相将温言拉到一边,“将军,陛下的意思是?”
“大人,圣意难测,你我两人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宰相主文,温言主武,在太上皇执政期间,两人便是如此,如今新帝执政,两人的位子坐得依旧稳当,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两人实属例外。
“将军说得是,顺其自然、顺其自然。”老宰相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说道。
“大人,恕温言多管闲事,听说大人的三女儿已到了适婚年纪……”
“是、是、是。”老宰相说道。
“既然到了年纪,宰相大人还是多费点心,早些为令千金寻得一门好亲事。”温言笑着说道。
这话听在老宰相耳中如五雷轰顶,“多谢将军提点,小女年岁到了,是该嫁了、该嫁了……”老宰相自顾自的念叨着。
宰相的女儿入主后宫,历朝历代以来再正常不过,然而,齐袁林显然没有这个意思。老宰相是个聪明人,温言一提醒,他便懂了,若是能由他给朝臣做个表率,倒也让皇帝省了不少的心。
重查宋太傅一案,消息很快便传到民间,而且还是交由温言大将军来彻查,这桩尘封了十几年的案子,又重新进入到百姓的话题。
过去的种种化做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时间,京师议论纷纷,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