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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棺换夫 第3章(1) 作者:寄秋

  数年后——

  “呜~呜~老爷呀!老爷,你怎么走得那么早,放我们一家孤儿寡母要如何过活,我如娟、秀娥、婉宜、明珠、阿桃、小容、五妹……我们不能没有你……”

  身穿孝服的女子哭得两眼红肿,涕泪纵横,一口气念了十八房小妾的名字,又爬又哭地绕着棺木哭嚎,那珍珠般的眼泪彷佛止不住,滴滴都落得令人鼻酸。

  左男右女两排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媳、孝孙跟着女子后头一起哭,他们也在爬,一个哭嚎得比一个大声,似在比谁比较孝顺。

  领头的女子一边哭还一边唱起感人肺腑的小曲,语气极尽哀凄的诉说亡者的无情,狠心抛弃贤妻美妾,诸多子孙,黄泉路上谁也不带的独自上了奈何桥,走得冷清。

  其实五十有二的吴大老爷死得极不光荣,他家里有无数小妾和通房,可是仍不满足,出入青楼,暗暗往来了几回,食髓知味的一夜召数女伺候,乐不思蜀。

  殊不知这一回用了药助性,却因药性太强过于亢奋,行房途中忽然全身僵硬,口角抽搐,死于女人肚皮。

  不过死者为大,再怎么不体面也要办场隆重的丧礼,让他好好走完这一段路,人死如灯灭呀!有什么好计较。

  好在吴大老爷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这点钱还拿得出来,即使他一倒下子孙就急着分家。

  “请家属节哀顺变。”

  一堆哀嚎声立刻响起。

  “来客上香。”

  致哀者一一上前,三炷清香在手。

  一拜、再拜、三拜。

  “家属答礼。”

  两列披麻戴孝的男女向来者一弯身答谢。

  繁琐的礼仪不用丧家出面,一身素衣的清妍女子代为操办,她甚至在发上别了一朵小白花,以示戴孝。

  “时辰到,抬棺,五音开道,道士鸣号。”

  最后是下棺了,一杯黄土洒在棺木上,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前尘旧事化为一缕轻烟。

  纸钱在火盆里烧着,二十四对的金童玉女连同纸扎的华宅一并点上火,大火焚烧诵经声环绕,给了阳世人最大的安慰,莲花座烧七层,早日化为神仙老儿。

  丧事一了,众亲友的眼眶是干的,没有一滴泪。

  “谢夫人,收尾款了。”

  吴大老爷的正室谢氏脸色憔悴的命人取出一张通汇银庄的银票,交给素净着面容的素衣女子。

  “真多谢你们的费心,办得很热闹,老爷走得很风光,相信他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恼了他半辈子,谁知他先走了,倒把一堆的烦心事留给她。

  “贪财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实在不敢应了夫人一声谢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夫人要为儿孙们多保重身体。”梁寒玉瞄了一张银票上的数字,十分满意的塞入袖袋。

  “有劳你了,玉掌柜,这些是给你的茶水费,这些天累你忙里忙外的操办这事,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另外给的谢礼,不包含在谈好的价码内。

  “夫人真是客气了,叫我无地自容,看夫人气色不佳,似乎不太顺遂,我再送夫人一口小金棺,你别嫌礼轻。”收了人家的红包,不好不送上一份小礼。

  谢氏一听喜出望外。“是这些年风行的小金棺吗?听说能招财进宝,帮人解厄消灾。”

  “是的,能得到小金棺是夫人的福气,本店针对花费千两以上的大户才有这优惠,有明华寺的普惠大师开的光,放在庙里受了九十九位师父日夜诵经七七四十九日,还洒过南海观音庙的圣水,有佛祖的庇佑,保你一生安泰……”

  生意人的嘴说什么是什么,长得白白净净的梁寒玉惯以一张巧嘴讨好人,从她口中说出的向来只有好话,从不得罪人,秉持着和气生财的态度与人和乐相处,广结善缘。

  梁寒玉她是棺材铺的老板娘,同时也开了一间前所未闻的葬仪社,在镇外也盖了义庄,一手包办从棺木运送到下葬的所有丧葬事宜,全不需丧家劳累。而因为年幼时被父母抛弃,在两老过世后,她不太喜欢顶着梁这个姓氏,故让人称她玉掌柜。

  “你来棺材铺”、“来来葬仪社”、“再来义庄”,全是年仅十六岁的梁寒玉的产业,每月生意是全镇最多,是镇上最大的棺材铺,无人能出其右,连外县的人也闻名而至。

  她办的第一场丧礼竟是为自己的爹娘办,他们非要在大雨直落时去查看庄稼有没有被淹坏,适逢大水冲破堤防,两夫妻走避不及,双双溺毙在田里。

  那年她十二岁,那一场丧事办得哀戚而肃穆,别开生面的送葬仪式引来多方的注意,棺材铺尚未开张已打响名号,不少人私底下询问,想为家中的老人预做安排。

  再来义庄有点像在做慈善事业,义庄向外开放接受暂时的停柩,只收取少许的租金做房舍的维修及香烛的供给,若需要和尚念经、道士超渡、做法事,或是大热天怕尸体腐坏要添冰,则另行计价,价钱公道,不比同业高。

  不过呢!说没赚钱是骗人的,其中的暗盘,丧家私下塞的茶水钱,丧礼中林林总总杂事,要买东西、要跑腿,要懂行的人领事、发丧,早晚水酒敬供等,都会给点钱。

  毕竟有人过世是件晦气事,总要压点红,给人祛祛惊,消消霉气。

  算盘打得精的梁寒玉可是掉进钱眼里了,一锭一锭的银子是她的心头宝,她什么都好说话,唯独对银钱看得重,谁敢让她办了事却不给银子那是跟她过不去,她可是会率众纠缠到底。

  和谢氏谈妥,领着店用的伙计回到铺子,梁寒玉还没喝口茶,就有人来讨钱了。

  “分钱了,东家……”

  一只手上有裂茧的粗糙大掌伸了过来,随即被莹润小手拍开。

  “分什么分,你们是我请的伙计,伙计是什么知不知道,那就是按月领薪饷的人,固定的死价,除非东家我心里舒畅,否则就安分点,加工钱,免谈。”

  要不是她脑子转得快,让在旁人眼中是废人的他们分工合作,找到适合他们干的活,他们早就饿死了。

  “可是我是道士……”理应多分一份。

  纤白葱指指向红通通的鼻头。“牛鼻子老道,你还有脸说话?我前头把银子给了你,你一转个身就泡在酒缸里,把银子用光了不说还喝得烂醉如泥,今日吴老爷这一场你差点误了事,我没抽你几鞭子是看在你年纪一大把的分上,给你留几分面子,不然……哼!有你受的。”

  让她破财等同杀她阿爹阿娘,梁子结大了。

  “我就喝点小酒,一点小嗜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你是酒鬼,可不只喝一点小酒,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都还没跟你算呢!以后薪饷先扣着,我视情况发给,下一回再喝醉我烧了你一把山羊胡。”梁寒玉眼一瞪,满是警告之意。

  “不要呀!小玉玉,我的酒钱……”哇!好狠的丫头,居然出其不意的偷袭,好在他闪得及时,要不这只踩七星步的左腿就被她踢残了。

  蓄着花白胡子的灰袍道士孙道明抖了抖身子,一脸惊恐,他脚下的一双鞋都穿破了还不肯换,露出脚趾。

  说好听点是念旧,舍不得老伙伴,实则是他把钱全拿去买酒喝,荷包里空空,拿什么买新鞋。

  “再提酒钱我就翻脸,你说我替你结了几次酒帐?”她一笔一笔记着,绝不容他抵赖。

  “玉姊姊,别生气,道士爷爷知道他错了。”男孩软糯的童音暖人心窝,养得有点肉的小手扯着玉掌柜的衣袖。

  “看到没,连小孩子都知廉耻,你呀你,可不可耻,尽做坏榜样。”二八年华的梁寒玉恶脸一换,笑盈盈的抚着身着小道士衣袍的男童脸蛋。“渊哥儿,玉姊姊不气。”

  被骂得很窝囊的老道士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往角落一蹲,先前仙风道骨的样子不见了,就像个糟老头,用他吃饭的家伙——拂尘,挠着痒痒,表情近乎猥琐。

  “来,渊哥儿,这一份是你的,叫你娘帮你存着好娶老婆,别学某个一事无成的臭老头,孤孤单单。”他无人送终,免不了要她为他收尸,又是亏本的生意。

  半躺半坐的孙道明不屑的嗤了声,老婆孩子是麻烦事,他不是要不到而是不想要,一人来去天地间多逍遥,无牵无挂少烦忧,有酒为友喜一生。

  “我也有?”白玉渊七岁,喜得两眼发亮。

  梁寒玉笑着摸摸他的头。“有做事就有工钱,你帮道士爷爷递法器,撒纸钱也是很辛苦的,还有这一包是你娘的,她今天哭得很卖力,玉姊姊有加钱哟!给渊哥儿买糖吃。”

  “嗯!我以后也会努力做事,谢谢玉姊姊。”拿着一大一小的荷包,渊哥儿一蹦一跳的走向不远处的白衣女子。

  莫绿绮也是可怜人,对外说是寡妇,实为夫家所弃,孩子的爹连孩子也不要了,怕多分一份财产。

  莫绿绮曾是满月楼的清倌,被个经商的商人看中而赎身为妾,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会逛窑子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几年的恩爱后嫌人家人老色衰,移情别恋,一纸休书就让曾经的爱妾下堂去。连视如掌中宝的儿子也一并扫地出门,只因新妇有喜了,是入门喜,男人的无情可见一斑。

  而明眼人都知道,新的小妾入门不到两个月却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肯定是早就勾搭上,水嫩嫩的新人当然是极受宠爱,谁理旧人泪。

  可怜的旧妇就因为挡了人家的路才被弃如敝屣,几行嫌弃的话就休了,求救无门,谁教她出身贱籍。

  带着细软的母子原本去投靠娘家兄嫂,谁知兄嫂不良骗光了莫绿绮仅剩的积蓄,还想把她往肮脏地卖,连同渊哥儿也要抵给喜变童的老爷当小厮,身心俱疲的母子俩连夜逃脱。

  一名独身女子带个孩子能找什么活来干?两人辗转流落街头,贫病无依,窝在你来棺材铺前等死,盼着死时有口薄棺掩埋,不致死无葬身之地,幸好晚归的梁寒玉收留了他们。

  “小玉玉,你偏心。”唉!他的梨花白……酒虫又犯了,真想喝口酒暧暧身。

  梁寒玉没好气的一睨。“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有谁的心长在正屮央,你若是戒了酒或是少喝点,我会考虑给你发饷。”

  “无酒寒人心呀!你再跟银子抱成团,一副死要钱的钱鬼模样,小心没人敢要你,日后嫁不出去当老闺女。”啧!一个钱子打二十四个结,只许进、不许出,嗜财如命。

  “不劳你老费心,等过了二十四岁再说也不迟,本姑娘有银子,大不了买几个悛俏小伙子来伺候,招婿上门。”她完全不操心终身大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

  在大禹皇朝,一般女子到了十六岁早就婚配了,有的还抱上娃了,可是梁寒玉不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脑子里的观念还停留在她来的那个年代,她不赞成女孩子家太早成亲,更不认为女人要找个依靠,她有脑、有房、有银子,哪过不了日子,男女感情要看缘分,媒人那张天花乱坠的嘴信不得。

  “哎哟!二十四岁就老了,小玉玉成了老姑娘了,不成不成,人家四十来岁当太君,你可得争气点,别拖到我入土了还孤家寡人,凄凉呀!凄凉。”女子的人生要有个家才完整。

  “老道士再废话,信不信你到两眼一闭、两腿一伸都沾不到一滴酒?”

  “信。”老道士打了个酒嗝,十分怨对心。

  她满意的一点头,转头吩咐道:“姜福,把这袋银子拿去分一分,叫来义、来柱、求财、铁牛他们来领钱,要盯着他们点,别又拿去赌了……”

  姜福是扛棺队的领头,他底下管了二十几个负责扛棺的汉子,有时还会忙不过来,因为棺材铺的生意太火红了,一日抬好几次棺是常有的事,人死不挑时辰呀!

  “就来了,东家。”姜福喜孜孜的过来领钱。

  梁寒玉是养鸡、养鸭起家,当初她救了个落难少年获赠一笔本金,她深知财不可露白的道理,并未马上盖大宅,而是连卖了几回鸡蛋和养大的鸡鸭,以及池塘里的鱼虾和藕,这才装作发了大财,赶在年前盖了间气派屋子。

  东厢六间、西厢六间,加上正屋,还盖了猪圈养猪、养羊等牲畜,鸡舍扩充了三倍大。

  当过化妆师的她知道死人的钱最好赚,因此她下定决心要开棺材铺,棺材耐久放又没眨值的问题,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行业吗?人人都用得着,不怕滞销。

  于是她八、九岁就盯着屋子后头那座山,每隔个三、五天便上山一趟寻木,瞧见她屮意的树木便做好记号,一等农闲时便让她的哥哥们去砍树,再顺着水流一根一根运下山存放。

  几年过去,她买下五亩地堆放收集来的木头,有扁柏、松木、乌木、铁力木、酸枝木、核桃木和香樟、花梨木,她甚至找到了一大片生长紫檀的原始森林,棵棵高耸入云。

  后来更有意外之喜,她往更深的山里走,有顶级难寻的木料,香楠,水楠还在其次,她花了几十两让人拉了一棵金丝楠木出来,那足够做七、八口金漆红棺了。

  “李嫂子,我饿了,快让夏婆子给我弄点热食,香草、春满备水,你家姑娘要泡泡香汤……”

  梁寒玉的棺材铺隔壁是她的葬仪社,两间铺子连在一起,中间有道通行的拱门,铺子后是二进的院子,她和几个下人便住在里头,莫绿绮母子俩则另住一处,同样是她的资产。

  从刚穿过来的五岁小女娃到如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梁寒玉花了十一年为自己找了一份温饱的行当,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受人白眼、差点饿死的鬼娃,而是人见人尊敬的玉掌柜,银钱赚满钵的让她作梦都会笑醒。

  “姑娘,别在浴桶里睡着了,水凉了,起来绞干湿发,湿着头发上床对身子不好……”

  香草十七、春满十五,都是签了死契的丫头,一辈子要卖给梁寒玉,她们是被自家人给卖了,一是为父亲还赌债,一是兄长要娶妻无钱,两人是爹娘口中的赔钱货。

  “别吵,我好困。”她快累死了,连着几场丧事办下来,她眼也花了,头也疼了,腰酸背痛。

  为丧家办事不能坐着,整日站着,接待宾客,笑要笑得哀凄,欲泪微哽,不可让人觉得轻浮,是个劳心劳力的活。

  “姑娘,绞干了发就能睡了,奴婢为你着衣。”香草和春满细心的将自家姑娘扶出浴桶,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慵懒样,以及洁白如玉的无瑕肌肤,连身为女子的她们也看傻了,只觉姑娘是她们看过最美的玉人儿。

  “麻烦,人为什么要穿衣。”裸睡多好,肌肤透气多健康。

  见她一副小儿无赖状,两个丫头都笑了。

  “睡了,睡了,没事不要来吵我,有事烧香。”一碰到晒过日头的软被,梁寒玉全身的骨头都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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