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捕快,门外有位公子找,说是叫徐孟然。”官驿的小厮进了院子恭敬的说道。
陆知遥阖上书,抖了抖身上的花生皮,“行,我出去瞧瞧。”这话是和小厮说的,也是和暗中保护的阿二说的。
徐孟然面带忧虑,在官驿门前一圈圈的走着,像是极为焦急的样子。
“徐公子。”陆知遥上前打了声招呼。
“陆姑娘此地说话不方便,你随我来。”说罢,不等陆知遥接话便拉起她的手腕要往外带。
“嘶!”忽地,徐孟然手腕一阵吃痛,下意识的松开了陆知遥的手。
陆知遥瞄了下脚边的石子,再瞧了眼不远处几个玩闹的小孩,“小孩子不懂事。走,我们找酒楼边吃边说,刚好我还没吃饭呢。”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扔石子的力道和准头,哪是小孩能干得出来的。
想想身边跟着的那些尾巴,自己今日和徐孟然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到那人的耳朵里,陆知遥着实有些头疼。她这可不是私会情郎,天地良心,她和徐孟然说得明明白白。
酒楼里,陆知遥正啃着手里的鸡腿,徐孟然焦急的开口。
“陆姑娘,你要马上出城,离开京师。”
“为何?”陆知遥继续吃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你当真不知道吗?”徐孟然严肃的问道。
“徐公子,我应该知道什么?”陆知遥放下鸡腿,擦了擦手上的油,反问道。齐袁林不说、大人不说、头儿不说,她身边布满暗卫,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的监控下,官驿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齐袁林的身分,她还应该知道什么吗?
“你的身世,你是前朝宋太傅的女儿!”徐孟然这次赴京赶考,家里没少花心思和银子给他打点关系,他虽然一再拒绝,可是毕竟父母之命难违,徐父在京中有交往密切的官员,徐孟然因着家里的关系和那人走得颇近,陆知遥的身世便是那人酒后无意间向徐孟然透露的。
“宋太傅当年参与党争,是被太上皇处斩的,你是……”
“是罪臣之女。”陆知遥极力掩下心中的惊讶,替徐孟然将话说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她身世的秘密,齐袁林一直瞒着她的,便是她的父亲死在太上皇手上。
这算什么?杀父之仇!
陆知遥苦笑了一声。
“陆姑娘,远离京师这是非之地,回随州去,回到陆家去!”陆知遥是宋太傅的女儿,还有当今皇帝要立她为后。初听这些,徐孟然只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当他仔细想想,那位身分成谜的齐袁家、庆国公突然而来的杀身之祸,还有府尹申文杭前来京师,陆知遥也在这儿,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高堂上的那位他徐孟然惹不起,可是……眼前是他喜欢的姑娘,他希望她平安无事,希望她不要卷入京师的纷争里,希望……她还能做那个爱银子、爱吃食的随州捕快陆知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往哪儿跑,再说就算我真的是宋太傅的女儿,当年那案子也应该是罪不及儿女的,要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陆知遥重新拿起鸡腿,不疾不徐的吃了起来。
“陆姑娘,你—— ”徐孟然有些急了。
“徐公子的好意,知遥心领了。”陆知遥急忙打断徐孟然接下去的话,“趁着这些日子好好闭关温书,你是来赶考的,不要让你父母失望,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记住我说的话,闭关温书,不要再来官驿找我了。”鸡腿啃完了,其实陆知遥食不知味。她明白徐孟然是真心待她好,这个时候旁人避之不及,他竟还自己主动找上门。
所以,她更不能让他掺和进来。
“陆姑娘,我不怕,我……”
“你不怕,我怕。”陆知遥在帕子上擦了擦手,冷冷的说道:“你我两人只是同乡,别无其他关系,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他日你高中,知遥出于同乡之情必会道上一声恭喜;待徐公子日后大婚,知遥也会备上一份厚礼。”
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的肉中,徐孟然一时说不上是手疼,还是心口疼。
“记住我刚刚的话,回去闭关温书,不要再来官驿找我。”要保全徐孟然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随州那顿饭是我出的银子,这顿饭,就由徐公子出吧。从此,你我两人永不相欠。”
陆知遥转过身,不去看徐孟然,她挥了挥手,离开酒楼。
“告诉你们主子,别动他。要是徐孟然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他没完。”陆知遥出了酒楼,身边空无一人,但是她知道,这话阿二、阿三都听着呢。
暗中,阿二、阿三相互对视一眼,就刚刚那番话,要是换做别人,脑袋早就掉了,可是说这话的是陆知遥……
阿二心中叹了口气。纸啊,包不住火,陆捕快知道自己身世也是早晚的事儿。
“是。”阿二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陆知遥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买了几个包子、烧饼、还打包了一只烧鸡,跟没事人似的,阿二、阿三看不透她到底怎么想的,也不敢多说什么,一人在暗中老实跟着,一人急忙回皇宫报信。
回了官驿,陆知遥便把自己关在里面。
日落时分,陈邱端着饭菜进了屋子,天黑了,屋内燃起了蜡烛,一男一女的人影映在窗户上,阿二盯着人影出神,自己的主子就是个心思重的,今天看来这陆捕快也好不到哪儿去。
皇宫里,齐袁林一直被求见的大臣拖着,直到天黑了方才有功夫见阿三。
“买了包子、烧饼,还有烧鸡?”齐袁林揉了揉眉心,他这么大动静的要为宋太傅翻案,这事儿早晚得传到陆知遥耳朵里,原本以为这传话的人会是申文杭或者陈邱,没想到是半路杀出来的徐孟然。
“是,陆捕快吃过午饭后买的。”阿三如实回报道。
“她还说,若我动了徐孟然,她和我没完,怎么个没完法?”齐袁林嗤笑了一声。
“陆捕快没说。”和一国之君没完,阿三想破了头也没琢磨出陆知遥要怎么个没完法。
“备马车,去官驿。”齐袁林总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陆知遥表现得太平静了,她若是冲进宫来找他问个明白,或者在官驿大吵大闹一番,齐袁林反而不担心。
“是!”
阿二嘴里嚼着第四片树叶,绿色的汁液带着一股子苦味,他知道陈邱和陆知遥似兄妹,可是这么晚了,两人还关在一间屋子里,不合适吧?
到底有什么好说的,陈邱在屋里都快两个时辰了,阿二想进去瞧瞧,但是却不敢。
齐袁林来到官驿,看着窗户上映着的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加快了脚步,没等身边的人通报,便直接推开了门。
看清屋内的情况,身后跟着的阿二、阿三倒吸一口冷气,屋里坐着的陈邱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陆知遥”却是用被子、衣服、书本、木棍搭起来的假人。
“陈邱参见陛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陈邱见了来人连忙跪下行礼。
“人呢?”齐袁林闭上眼睛,长吸了口气,眼皮一跳一跳的,太阳穴也跟着一阵一阵的疼。
“走了。”陈邱直言道。
“去哪儿了?”
“不知道。”陈邱没编瞎话,他只是进来帮着演了场戏,陆知遥去哪,他确实不知道。
申文杭是被阿二从床上拎起来的,迷迷糊糊中,嘴上嚷嚷着刺客、刺客,等到屋子里灯火通明,瞧见了齐袁林,他马上跪下。
“陆知遥呢?”齐袁林懒得跟他多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
“嗯?”申文杭懵了,看了眼一旁的陈邱,问道:“知遥呢?”
“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陈邱扶了下额头,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一遍。
“废物!”齐袁林看着申文杭骂了一句,转身又看了眼阿二、阿三,“废物,封城!无论是谁,一律不准出!找不回陆知遥,你们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齐袁林鲜少生气,就算面对满朝文武,他也是猫捉老鼠似的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这次他却是被陆知遥给摆了一道。
齐袁林走了,阿二、阿三带着暗卫出去找人,灯火通明的庭院,顷刻间黯淡了下来。
申文杭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床沿想从地上站起来,奈何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试了一次,没站起来。
陈邱忙上前扶了一把,“大人,没事儿吧。”
“唉……我这条老命啊,早晚被那丫头折腾没了。她去哪儿了你真不知道?”
“大人,知遥的性子您又不是不清楚,您觉得她会告诉我吗?”陈邱跟着叹了口气,自己进屋送饭,那丫头什么话也不说,跟丢了魂似的坐在椅子上发呆,后面就说让他帮着演场戏,无论他怎么追问,她的嘴跟上了锁似的,平日里叽叽喳喳吵个没完,这会说一个字都难。
“大人,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皇帝大怒,这可不是儿戏。
陆知遥的身世,申文杭打听到一点眉目,但是朝廷这些官员以讹传讹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此事到底是真是假他心里拿不准,所以就暂时没和陆知遥说,他想着再托关系找门路,打听仔细了再和陆知遥说,没想到晚了一步。
他将事情跟陈邱说了一遍,陈邱瞪圆了眼睛,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知遥是宋太傅的女儿?”
“这事儿啊,原本我也拿不准,不过看陛下那么紧张,八九不离十了。”申文杭披了件衣裳,神情中有几分无可奈何。
“怪不得知遥要走,她就不是大吵大闹的性子,她是当捕快的,看的是证据,您的话她不信、陛下的话她也不会信,文武百官的传言她更不会信,她就想自己去查。”陈邱摇头说道。
“这还用查吗,知遥的性子就是别扭。再者,我听说陛下是有意为宋太傅翻案,所以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申文杭小声嘀咕着。
“真的?”
“废话,你刚没看陛下那紧张劲儿,要立知遥为后,就一定要为宋太傅翻案。”后位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陛下为了这丫头,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我出去找她去。”陈邱不放心,照他家大人这么说,皇帝要帮知遥父亲翻案,立她为后,那定有不少人想置她于死地,待在官驿她是安全的,可她跑出去……
“你让我省点心吧,那些个暗卫哪个不比你武功高强,你和我就老实在这守着,那丫头早晚得回来官驿。咱俩现在就是陛下的人质,知遥心里也清楚。”人生啊,难得糊涂,申文杭活了大半辈子,现在是深通这句话的含义。